微资讯!人物|茅威涛的重启和《新龙门客栈》(下)
接(上)篇
4. 音乐剧和越剧
(资料图)
作曲和唱腔设计也很痛苦。
传统戏,唱腔和唱词之间有程式关系,每个人物不同性格,有对应的流派。但是,95后编剧给74岁的陈国良提了很多“完全是无理的要求”,比如,“一听就知道是这个流派,但又不能被流派框死。”
“妈耶,国良老师比我大46岁,都快大出半个世纪了。”小孙发来一个哭笑的表情。
陈国良写完第一稿,年轻人讲,嗯传统的唱起来好是蛮好的,但好像跟人物的关系对不上,跟人物的内心也对不上。
比如邱莫言喝酒,陈国良就问小孙,她到底是要表现什么情绪,悲伤还是高兴,词上面写着“举酒杯莫停”,她在恭喜他,但是看上去又不是很高兴。
某一天,年轻人说,国良老师,这一段两个人出场,要类似《决战紫金之巅》的感觉。陈国良一脸问号。又有一天,85后导演直接找小样给老师听,但找出来的是《汉密尔顿》。国良老师直接崩溃。
“我是这个剧组里的老艺人,什么叫老艺人,就是吃这个饭的时间比较长,明年整好是60年。我心里没底,导演要走哪条路?我们是两个行当,他是搞音乐剧的,我们是传统的越剧。演员又是四面八方来的,五个组,有的嗓音条件好,有的一般。一个曲子写出来,5个人要唱啊。”陈国良在发布会上大倒苦水,台下笑翻。
“当我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,茅老师的锦囊妙计就来了。”
写完很《何文秀》的贾廷“算命”第一稿,茅威涛一听,不行,陈老师,太传统了。
那你们要什么?陈国良问。
茅毛:可不可以把京韵大鼓加进去?
陈国良想了很久,把“天庭饱满……”改成了京韵大鼓范儿,不违反传统,又带来了一种新气象,是为“算命新曲”。
“今天我终于感到一种幸福感了,没人骂我了。”
5. 三岔口
上完厕所回到办公室,手机里的小视频还没关,茅威涛在听一个分析演技的小视频。手机壳是女儿买的,上有四字:早日退休。
昨天,同事帮她算了一下,每天工作12个小时,昨天工作15个小时,离开剧场是凌晨1点半。碎片时间,她全部用来“自修”,最近在看罗翔、冯唐、梁永安的视频,前一阵听完罗振宇的跨年演讲“时间里的朋友”,又学到一个词:微雕。
前几年,她会随身带一个小本子,有什么新想法,看到哪里的对联写得好,就赶紧记下来。偶尔和爸爸、女儿坐下来喝喝茶,嗑嗑瓜子,突然会惊叫一声:哎呀不行,太浪费时间了。这时,女儿以一种非常严厉的口吻:妈妈,你这是有问题的,你和你最爱的父亲女儿在一起,你觉得浪费时间,那你觉得生命的真正意义是什么?!
连理发也不放过。
你知道“沙漠”空间里那个仙人掌我是从哪里偷来的?她问。
有一天,她去阿伟的理发店弄头发,一个基本封闭的环境,一进门,突然出现了一个春天,“做美发可以把空间设计得这么好,充满了生活的活力,这是年轻人的地方对不对?”
她拍了一堆照片,立刻发给设计师,如今,它们就出现在剧场的“大漠”里。
一直在一个大漠荒烟的环境里,会让人产生视觉疲劳,一堆乌漆抹黑的服装里,邱莫言白裙出现,没有任何装饰,吹着笛子,唱了一段【忆江南】,这是茅威涛的微雕。她建议把这个人物设置成于谦的后裔,台湾版《龙门客栈》里讲的就是于谦的故事,邱莫言可能就是杭州姑娘,所以加了一句台词:听口音像是杭州人氏。
帮李霄雯排戏,看到他的扇子,茅毛说,你有没有看过一部韩剧叫《成均馆绯闻》,宋仲基演的那个角色,风一来,扑——挡住。
为什么一搞越剧,就往越剧上走?她说。
那天,舞美设计秦冠杰打开笔记本电脑,茅威涛翻着设计图,觉得太传统:“冠杰,我拜托你啊……”几张照片划过,“诶,回去回去,刚才前面那张,是你的概念图吗?”
不是,茅老师,这张是我电脑的桌面。
我就要你电脑桌面的感觉。
“我想都不敢想,这能做越剧吗?做个先锋戏剧还可以,茅老师这个60后,竟然胆子比我们还要大。”
一堆概念图后面,露出桌面的一角,几何菱形,金属质感,有棱有角。茅威涛想到自己去沙漠骑着骆驼,站在沙漠的脊梁上,放眼看去,就是这样的棱角。
这张桌面,就成了《新龙门客栈》的舞台,刀切式,更重要的是,舞台还是斜的。
6个女演员,2小时20分钟,还要穿上两寸左右高的靴子,站在斜坡上唱念做打,包括大量的武戏。章益清、李霄雯这批小百花第四代,小时候学戏便是京昆开蒙,武功的基础架子在身上,但是,传统越剧舞台上没有武侠剧这样大段大段的武打戏,顶多是程式的耍耍枪。
李霄雯入行已30年,“从来没有演过这么累的戏,从来没这么打过。每次打完后,内衣、打底、绑胸全部湿掉,从排练开始瘦了5斤。”她笑,六个人都瘦了,“我那件黑色披风,还特别特别特别重。多少斤是没称过,但手几乎举不起来。但是打起来还要看上去很轻盈。”
贾廷这件很A的黑披风,出现在他和邱莫言、周淮安之间有一场武戏上。黑夜里找暗道,三个人彼此摸索试探,干脆利索。懂戏的观众一看,这不是《三岔口》吗?
不用怀疑,又是茅威涛的点子。
“冀平姐,您这剧本里头有《三岔口》的,我以前看电影没看出来。”
“有啊,找暗道,当然是《三岔口》。”
茅威涛重读剧本,发现了30年前何冀平在剧本里埋的彩蛋。
“我一定帮您排出来。”
越剧以文戏见长,基本没有刀枪靶子,如果完全像京剧里那样打,儒雅的女小生演不过专业武生,这是短板。茅威涛想,不如把传统四功五法变得武术、舞蹈化,带点太极舞的感觉。
张亚洲和李霄雯排练武戏
张亚洲和李霄雯排练武戏
首演当天,散场时碰到了季灵萃,浙江著名女武生,也是林为林的学生。林为林看完戏,惊叹这6个姑娘一身的好戏,又给茅毛提了建议:武戏篇幅那么大,又要近距离面对面开打,长兵器可以不用,不如用一些暗器,袖箭、峨眉刺,多些手上功夫。武术的兵器如何用于戏曲的造型,更加切题,这个戏里可以试验。
这样的讨论,居然出现在一个越剧舞台上。
坐排时,章益清说了一句话,大意是,一种久违了的创作。
6. 创新是什么
“假如没有新作品,如果老是翻烧饼,别人也不会再邀请你了,一个品牌还可以撑几年?市场依然是这么一个情况,这是我非常迷茫的,或者说我忧虑的,我不是焦虑,我是忧虑,我说过一句话,我现在不是居安思危,是居危思危。我如果再不思危的话,我们这一代人真的是上对不起前辈,下对不起后人。”
前两年,昆剧名家汪世瑜让茅威涛来艺校看看新的小百花班,让她给孩子们讲一讲。
80年代,汪世瑜曾停止演出一年,被专门派去担任28个姑娘的形体老师。1982年10月,从全省60多个越剧团、3000多名演员、学员中精挑细选出40名优秀“小百花”成立赴港演出集训班,在浙江省艺术学校,开始接受为期一年的强化训练。除了越剧的名家,京剧、昆剧、婺剧、话剧界的名师也被请到了集训班。1984年5月21日,在赴港演出团的基础上,浙江小百花越剧团成立。对第一代小百花的28个女孩子来说,一个未知的广阔世界打开了。
此刻,台下是同样的青春靓丽——这批孩子将来毕业了,她们未来的命运到底会怎么样?她们有没有我们80年代这样的命运,有没有来打造她们和推出她们的平台了?如果没有,那她们为什么要来学这一行?当时,正值疫情,一切都是未知数。上台时她有些哽咽。
《新龙门客栈》前五场点映,茅威涛几乎每场都坐在台下看,谢幕后,她照例上台,为观众介绍每一个演员,拖堂是必须的。
谢幕时,刁不遇似乎还没有出戏,在舞台上恣意飞扬,刀子打在人心上,震震响。排练时,茅威涛问,你能不能用刀子打出十三响?
近距离,谁都能看到刁不遇眼里的泪。熟悉小百花的人知道,刁不遇,就是范雅琪,范范,曾经做了茅威涛8年的助理,也跑过龙套。茅毛说,这个戏精终于被发挥出来了。王群力在朋友圈发了一条:牢牢记住了她的表演。
“这帮孩子,成了。这才是属于你们自己的作品。”谢幕时,茅威涛站在这些“孩子”中间,想到了自己当年的《寒情》(冯洁编剧),那是1997年,她在一片唯美的“西厢”“陆唐”中,杀出一条血路。
才子佳人,突然变成荆轲刺秦王。一个好诗书击剑的侠客,要怎么演?金星的扇子舞给了茅威涛灵感。“图穷匕首见”,匕首,就是扇子。
扇子一开一合,风萧萧兮易水寒。这曲义士悲歌,居然已经过去25年——“居然”的另一层意思是,它太超前了。
从《寒情》开始,小百花开始了与《陆游与唐琬》完全不同的另一个时代。转型,意味着争议和质疑,也是此后20多年来,她和她们所走过的路,茅威涛称之为穿防弹衣。
一切如此相似。当年茅威涛遇到《寒情》,今天,她们又遇到了一个《新龙门客栈》。茅威涛在发布会上说,这次我打算不穿防弹衣了。
但是,25年过去了,为什么我们还要穿防弹衣?
表演也好,时代也好,一切已不可复制。青年传承者的培养,剧作的创新开发,包括新一代观众群的接受方式、粘合聚集,发生了裂变,创新,没有标准。如果仅仅只停留在字面意思,玩点新花样或者与众不同,就是创新吗?
“有人说,越剧要进博物馆了。我说博物馆不一定能进,她才100多年,拿什么进博物馆?而且,现在博物馆的文物都开始唱歌,博物馆都比越剧有戏,都在活起来。现在有个怪圈,不是青年创作者要去服务于老观众,就是前辈创作者拼命去迎合年轻人。创新,得有个目的,这个目的,是一个真实的市场,不是想象出来的。”这是95后编剧的观察。
你这次创新的目标是什么?我问。
“我非常清楚这个东西给谁看。越剧的用户,肯定要有,但最主要的受众范围是当下的年轻人,是对传统文化或者说对这种样式有兴趣的人,其实就是我们的同龄人。我就去判断我的同龄人喜欢什么,然后努力做交流。现在时代更迭特别快,包括00后,你也不要想着去加入他们的圈层,他们玩什么,那些黑话我也完全搞不懂。所以,不要互相为难。首先诚实地面对自己,然后诚实地面对你的时代就可以了。”
茅威涛指导饰演贾廷的陈丽君(小百花2组)拍定妆照
多少年了,茅威涛还是对李锐的《人间》念念不忘。几年前,他们相约改编合作。白蛇苦修三千年,要做一个灵肉合一的人。她见到谁,总喜欢说一句话:一日不见,如隔三秋啊。
“大概我到了这个年龄,会为这种东西怦然心动。有一种宿命,对生命诠释的未知感,无论如何你都逃脱不了的。”
李锐过去在采访中说:白蛇,是一个被身份困惑着的人。现世的人大多都被自己的身份困惑着。一个人身份感不是那么强烈,他的痛苦可能会少。这部小说,从头至尾都是在讲理想是如何被剿灭的。白娘子的命运,是许多人的命运。人总急着在今天就有一个结果,而结果往往未必在今天显现。人的理想实现与否,很大程度上是“身后事”。 但“圆满”是不存在的,我们要有能力去理解和接受这种“不圆满”。
故事里,现代白蛇“我”喜欢在一棵树下呆着,累了的时候,树叶就会摇曳,带来风,温暖,清凉。回到杭州,她把将死的梅树移植到院子里,穷途末路之时,梅花尽红,纷纷洒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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